关闭

举报

  • 提交
    首页 > 百姓生活 > 正文

    野菜长在春天田野和离乡人的记忆里,一年又一年

    信息发布者:zhangmengxian
    2020-04-19 10:21:06    来源:农村大众报    回复:0    点赞:0
    春天风和日丽,草长莺飞,是个美好的季节。可这也是个青黄不接的时候,在黄河流域,以前到这个时候,对于贫困的农人来说,前一年的粮食基本吃光,新一年的粮食要等新麦下来。这些日子很难熬,幸亏有野菜。

    我的老家在沂蒙山区莒南县,是一个偏僻的山村,与江苏农村只隔着一座山。春风吹来,各种野菜为在这个季节能开花结籽,便开始疯长。
    当地人从不管这些野菜的学名叫什么,他们根据其形状、长在什么地方甚至某一特点,便随意为其取个名字。这些带着田野清香的名字,一代代地叫下来,即便有人从书上知道了某种野菜的学名,也只是在乡邻间说说,并没有想着让众人改叫学名。
    这些野菜叫什么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它们就在春天的田野里生长着,一年又一年。




    随处可吃的野菜

    我能在田野里自由活动时,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。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,没有零食,除了一日三餐,觉得有必要找东西吃时,便走出村子。野外能吃的东西太多。
    春天的田野,除了麦苗和新生的青草,其余的绿色,便是由野菜构成。六七岁时,农村的孩子便已经熟知了各种野菜。走到哪里采到哪里,看到什么吃什么。
    河边的树林里,有种叫“酸酸溜”的,料峭的春风中便发出新嫩的叶子。叶子有一指宽,半拃长。这东西酸酸的,多汁无渣,吃起来感觉很好。可有个问题,越吃越饿,饿到后来心都发慌,解决的办法便是跑到村边菜地里,拔几棵新抽出嫩叶的葱。葱的辣在口里弥漫,明白了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两句话:“葱辣口,蒜辣心,韭菜辣断脖子筋”和“饱吃萝卜饿吃葱。”几棵葱下肚,心里便不慌了。

    大的是车前草,右边小叶的是“麦巴巴”,两者右下的是荠菜。
    菜地边的小路上,也长着一种酸酸的东西,我们叫“麦巴巴”。蔓状贴地而生,一茎三叶,茎纤细而叶片小于孩子指甲,茎叶皆酸,只是比“酸酸溜”酸得轻多了。当地的绝多大数野菜,我现在大概能说出其得名的原因,只有这种东西我没想出来。当地人吃煎饼,小孩子把煎饼叫“巴巴”。煎饼可以用小麦、地瓜干、杂粮等做成,灾荒时代甚至会加上树皮、花生果壳等。最好吃的当然是小麦或面粉做的,可那时农村人吃不起,有地瓜干做的吃起来就很满足了。小孩子自己刚刚能吃饭,家人在做煎饼时,会和上半碗面,做两个“麦巴巴”给孩子吃,以便别让孩子因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。可小孩子吃的“麦巴巴”,我怎么也和路边那种酸酸的小东西联系不起来。
    最能找到吃的,自然还是返青后的麦地里。“春到溪头荠菜花”,开了花的荠菜虽美,却已经老了,吃在嘴里满是筋。要吃荠菜趁早,小麦新绿,荠菜在麦苗间嫩绿地生长着。春雨过后,土地松软,手扣到荠菜的根,轻易便能整棵拔出来。

    荠菜。在田野里挖荠菜是件愉快的事儿,可摘荠菜就是让人有些烦了。每颗荠菜都要过手,摘掉死叶和杂草。这确实需要细心和耐心。
    那时的田野干净,孩子们也不知道什么叫讲卫生,拿着荠菜根,把茎叶送到嘴里,满口清香。麦地里还能吃的,是“大竹杆子”,很像现在城市超市里出售的“面条菜”,只不过叶片上没有细密的绒毛,也更青绿。这种东西茎像竹,叶也像竹叶且厚软多汁,它会随麦苗一起长高,长出二三个茎节便开始变老,清明前是采食的最好时候。“大竹杆子”不管生吃还是做熟了,味道都有点像菠菜,只是多了些泥土的味道。大人说,“大竹杆子”不能吃多了,吃多了会肿脸。那时在麦田里游荡,随手采着能吃的东西,开始还注意记得吃了多少“大竹杆子”,孩子在玩时的记性就那么回事儿,很快便弄不清吃了多少“大竹杆子”,担心脸会肿,便不时用手去摸脸。所幸的是,吃了那么多年的“大竹杆子”,我的脸没一次肿起来。脸没肿,却常常有着横一道竖一道的绿色——吃着这些东西,舌头是绿的,口水是绿的,刚用手擦嘴边的口水,再去摸脸,脸也是绿的。幸亏有从村南流过的小河,河水清得透明,回村前蹲在河边的细沙上,洗去手上的泥土和脸上的绿色。

    一些地方有阴历三月三用荠菜煮鸡蛋吃的风俗。他们相信孩子吃了这样的鸡蛋,身体会更健康,因此便有了“农历三月三,荠菜煮鸡蛋。吃了煮鸡蛋,石头踩得烂”的说法。
    当然也有绝对不能吃的,比如“水红”和“剪刀股”。“水红”长在水边,茎红色,叶子像“酸酸溜”,只是前者的叶子细长而光滑,后者叶子宽厚有绒毛且长圆形黑点。“水红”长在水边,“酸酸溜”长在河边的树林里,本来不会弄错的,可树林里也有水坑,水坑边也会长“水红”。边走边玩,边玩边随手扯可以看到的东西往嘴里送时,并不会细心去看。把“水红”当成“酸酸溜”送到嘴里,便会发生以下场景:嚼两下,捂着嘴蹲下;缓口气,向小河跑去;跑到河边,趴在沙地上,嘴伸到小河里,喝一口水,在嘴里转几下吐了,再喝再吐,直到能忍受到了口中的那种灼痛为止。

    “秃疮嘎巴子”。长到后期,叶茎皆带白色。前人头上易生疮,结疤时泛白色,好了后可能不再新生头发,当地人叫“秃疮”。这种东西不能叫野菜,却和野菜一起在春天遍地生长。牛羊不吃,唯一的用处是夏初结籽干枯后,收集来烧火做饭。


    “剪刀股”很像荠菜,尤其是开花以前,且都喜欢生长在麦田里。因其叶细长且逐渐变窄,很像剪子锋利的前半段,因而得名。每个孩子被领到田野里认识野菜时,便被告知,这东西不能吃,也不能喂兔子和羊,有毒。虽然被警告过,小时还是偷着采片叶子放在嘴里尝尝,不好吃,但也没有很大的刺激和异味。以后才知道,“剪刀股”的种子是有些毒性的,当地人很早以前应该有人受过其害,流传下来以后,便认为其茎叶也有毒。

    婆婆蒿,即麦蒿。其主根不发达,多侧生根,容易拔出来;兔、羊、猪都喜欢吃,老太太到地里拔野菜,最喜欢拔它,故而得名。
    野菜可以做熟了吃。我小时,即便到了春天,村里也很少有断食的,以野菜为主的充饥并不存在。应该在清明以前——小时不知时节——在荠菜开花前,在“大竹杆子”拔节前,孩子们从田野里挖回一篮篮的野菜,村里人会在这个时候做“渣夫”——城里人叫“小豆腐”。当地人只叫这个名字,应该和原料有关。渣,做豆腐时剩下的豆腐渣。在曾经的困难时期,即便是豆腐渣,那也是好东西,因为其富含营养。家里没有豆腐渣用来做“渣夫”,便用野菜为主料,再加上一碗黄豆,同样可以做出来。黄豆上磨推,却不会像做豆腐磨得那么细,而是有细有粗,细的成汁,粗的有绿豆大小。野菜以荠菜为主,加少量的“大竹杆子”。

    已经开花的“老妈妈脚指盖”。新生时,叶小而圆,有些像脚指盖。可用来喂兔和羊。
    做“渣夫”是村里妇女们之间的大事儿。谁家准备做,提前一二天就会说出去,便有妇女上门帮着摘菜。“渣夫”是用最大号的锅做的,那种锅足够一个二三岁的孩子在里面洗澡。做这样一锅,需要的野菜,没人数过,估计几千棵总是有的。有人帮着摘菜,有人帮着推磨,有人帮着烧火。“渣夫”做出来后,香满全村,帮过忙的,没帮过忙的,妇女们端着碗走过来,盛满一碗“渣夫”,热气腾腾地端着走了。“渣夫”有野菜的清香和豆香,但有些土腥气和豆腥气,最好的佐料,是切些新葱和干辣椒,放上酱油一拌。这样吃起来,荠菜的田野气味、新葱的适口和辣椒的刺激混合在一起,的确是舌尖上的一种享受。
    现在城市的饭店里有“小豆腐”,城里人觉得很不错,有田野的原始味道。我吃过,觉得很一般,不要说做工,就是用的野菜,一般也是大棚里种出来的,少了田野真正的气味。


    野菜的另外价值

    1970年代以前,野菜最大的用处,不是用来给人吃,而是用来喂兔子和羊,甚至是猪。

    七八岁时,村里像我这样的孩子,在家庭中便有了明确的分工:喂兔子、放羊。在鸡屁股是银行的年代,喂兔子和羊,是山区农民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。

    兔子是长毛兔,一年四季喂着。夏秋两季,地里青草多,割兔草喂兔子不是件愁人的事儿。冬天地里枯黄一片,能拿来给兔子吃的,只有晒干的地瓜秧。兔子对这些干东西很不感兴趣,肚子饿了,便只能很无奈地啃着。
    春风和暖,母兔生下七八只小兔,肉红的小兔在兔窝里安静地睡着,饿了便四处拱动找奶吃。这个时候,母兔要有奶水喂小兔,只吃干地瓜秧是不行的,它需要新鲜的青草。兔吃百草,春天的小草刚发芽,太小太矮,没法割,幸亏有野菜。绝大多数野菜,像荠菜、婆婆蒿、大竹杆子、苦菜、齐齐牙、麦朵子、猫耳朵、老妈妈(妈妈两字,皆读轻声)脚指盖、车前草,都可挖来喂兔子。

    苦菜。我们平常所说的苦菜,主要是这一种。
    荠菜、婆婆蒿、大竹杆子主要长在麦地里,车前草长在路边,猫耳朵长在野地里。要想挖齐齐牙,最好是到没种小麦、留着种春花生和地瓜的空闲地里。这种地里的齐齐牙,成堆生长,又大又嫩,很快就能挖一篮子。一只母兔生下小兔,所有兔子都能吃上野菜,这是我当时能给它们群体的最高待遇了。

    齐齐牙。叶边沿有刺,叶片抽出一段时间后刺变硬,扎到手上有些痛,像会咬人一般,因此得名。
    就是这个时候,大人赶集时,会用筐背回一只刚断奶的小羊,交给孩子喂养。我便是家里年龄最适合的这个孩子——别的干不了,放个羊还行。刚背回来的小羊,因为想妈妈,因为饿,不停地叫着,叫声里全是哀伤。我能给它的,除了尽量多抱着它,便是到地里挖最鲜嫩的野菜给它吃。
    兔子和羊都很喜欢吃苦菜。苦菜的根茎叶在断裂后,都会淌出白色的汁液,这种汁液很像刚挤出的羊奶。我因此便以为,母兔吃了苦菜能产下更多的奶喂小兔,小羊吃了苦菜就像喝了它妈妈的奶一样,再也不哀伤地叫了。吃了苦菜的母兔是否能多产奶我不知道,只知道小兔每次都能吃得肚子溜圆。小羊十来天后,便不再哀伤地叫了,开始跟在我后面到田野里玩。这更让我坚信了苦菜的作用。虽然知道苦菜很好,但当地人不吃苦菜,因为受不了那个苦味。以后进了城,看到城里人吃苦菜,是先用开水烫过后,再倒上香油冲淡苦味。我所在的那个年代,村里人不可能这样吃苦菜,全村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半斤香油。

    苦菜的一种,主要生长在山上。
    苦菜长在山里,要挖就得进山。春天的山是艳丽而芬芳的,各种野花,大的小的,红的白的,随处开放着。一种花开得最为热烈,我们叫它野杜鹃,现在我知道它和杜鹃花没有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。这种花木本丛生,一丛有五六个二三十厘米长的枝条。它先开花后生叶,花开满整个枝条,红中杂了些紫色和白色。进山后的第一件事儿,便是用挖菜用的小铁铲子,铲下些开得最好的枝条,插在篮子四边,让其完全变成花篮。
    插完了花篮,也不会去挖苦菜。这时山上的洋槐树开花了,满山坡的白色。找一棵盛开的,有些枝条伸手便可够到,手一撸便是一把洋槐花。洋槐花吃起来有一种特有的香甜味,这也是纯正的洋槐花蜜品质高的原因。

    灰灰菜。人可以吃,但老人们说不能吃太多。兔子和羊吃多了容易拉肚子,却是喂猪最好的野菜之一。
    该美的美了,该吃了吃了,便开始挖苦菜。杂草刚发新芽,苦菜便叶片伸展开来,这让苦菜很好找。好找,并不意味着苦菜多,山上土壤贫瘠,苦菜也是零星散布生长。
    挖完了苦菜,可以在山里找块树荫坐下。暖暖的风中,满是洋槐花的香味,真想躺在树下睡一会儿。抬头看看太阳,快到中天,不能睡了,家里的兔子和羊还等着篮子里的菜吃呢。
    只要挖了苦菜,哪怕几棵,下山以前,都要在山上找几棵“山菠菜”,挖出它们的根。那时虽然有了肥皂,却是奢侈品,轻易不会拿来给孩子洗手用的。沾了苦菜的汁液,两个手都是苦的,仅用清水洗不去苦味。这便用到了“山菠菜”的根。在小河边的石头上,把这种根捣烂,然后到河边洗手。抓些捣烂的“山菠菜”根,两手反复搓着,像用了肥皂一样会出泡沫。搓一会儿,在小河里洗一下,手格外干净,苦味也没了。
    进城多年了,每每听到有人绝不赞口地夸野菜的营养成分和对人健康的好处时,我总是默然。吃惯了大鱼大肉,偶尔换个口味吃次野菜,口感新奇罢了。不用多,一天三顿野菜,吃上一个月,这辈子你恐怕不再想提起“野菜”二字。古人说一个人长时间食不果腹,用“面有菜色”一词,菜色并不是脸绿了,而是长时间吃糠咽菜,面黄肌瘦。
    现在衣食充足,我们仍然应该感谢野菜。它让我们的先人,在青黄不接的春天,多了份活下去的依靠。


    0
    !我要举报这篇文章
    网友评论
    声明 本文由乡镇港注册会员上传并发布,乡镇港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。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,不代表乡镇港立场。本文如涉及侵权请及时联系我们,我们将在24小时内予以删除!